鬼子进城了，洋照相馆也开张了。老张是这家店的老板，鬼子成了他的第一批客人。村头的牌竿上悬挂着革命烈士的人头，深红色的血液凝干在脸上，红通通一团，就像是老张店门上挂着的红灯笼。老张满脸堆着笑，极殷勤地对鬼子点头哈腰，你一句太君，他一句太君地叫着，生怕服务不贴心，让鬼子不满意。说起技术老张那是没的说，一把把刀枪在他的照片上当真是清晰至极，都是溅满了鲜血的罪恶的凶器刑具。
老张的所作所为，村民们都看在眼里挂在嘴边：“听说了吗?那张狗子又给鬼子照了一趟。听着说是城西头抓着个买药的姑娘，鬼子认定她是八路，先是砍了腿，后是砍了手，最后干脆拦腰给砍了。”“可不是吗，那张狗子跟着鬼子进了军营，照鬼子吩咐一块块照下来了。鬼子也不见外带着给张狗子在军营里逛了几圈，临了还把他送出来，夸他是日本人的好朋友，瞧给他美的，都快蹦起来了。真是狗见狗，好朋友。”“哼，狗娘养的张狗子，别落咱中国人手里，不然叫你死百回，死千回，给中国人报仇。”“别说了，狗子颠过来了。”村民们立在路边，双眼齐齐地瞪着“张狗子”，老张好像什么也没看见，什么也没听见，依然趾高气扬，装模作样地走着。走远了，愤愤的村民就又开始张狗子长，张狗子短地骂起来，话比之前更脏了。
一个月过去了，老张店里来了个年轻人，年轻人常常躲在照相馆里一过就是一天，偶尔走出来，就帮帮老人们搬货，帮帮妇女干活，有时还分钱给村民，虽然钱不多，但大家都记得他的好。小儿们唱起歌谣：“张哥哥，好哥哥，帮村民，发钱两。”村民称赞年轻人总不忘痛骂老张，每值此时年轻人脸上总会有一丝僵硬，欲言又止。
年轻人突然不见了，老人们想他，村民们更想他，干活的人不干活了，找小张，小孩们都争着嚷着找张哥哥。大家盼前盼后，却不曾想盼回来一个不成人样的小张。那天他被困在刑台上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汨着鲜血，双臂早已不知去向。鬼子在台上叽里呱啦地疯叫，胖翻译连忙把狗叫译成人话：“这个人被皇军查出是八路特务，从我们皇军的情报来看，除了这个八路还有另一个更狡猾的，谁发现了他皇军大大有赏，如果隐瞒，下场和这个人一样。”说罢鬼子一刀挥下，年轻人瘫软在地上，一动不动了。围观的人哭着骂着，有的不忍心看，紧闭双眼。只有一个人还笑嘻嘻地点头哈腰，这个人就是老张。村民们全都怒了，可是又怕鬼子手里的枪，只能忍气吞声死死瞪着“张狗子”。
城里一直在紧张中运作着，悲剧仍在上演，老张的生意仍旧红火。直到有一天半夜，城门吱呀地响起，随后是几声巨大的爆响声，来自鬼子营里，再然后就是一夜喧嚣。
第二天八路军已经驻守进城了，日本鬼子都绑在刑台中央。谁都没想到事情变化会如此之快，无论是村民还是鬼子。对日本人的审判是有力度且无懈可击的，而在大家面前深恶痛疾地批判鬼子的人竟然就是老张。日本鬼子不再辩解乖乖垂下头颅，一身红军军装的老张，走到鬼子头子的面前盯着他字正腔圆地说出了真相：“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，从你们进城第一天起，老子就是。”老张端端正正地向村民敬了个礼。
的确，事情发生得太快，太出乎大家意料了，前一天还人人自危的县城，一夜间竟解放了;前一天还殷勤伺候鬼子的老张，一夜间成了红军英雄;前一天，还气焰嚣张的鬼子，一下子就成了哑巴了;前一天还在受鬼子欺凌的村民，一下子可以报仇了;前几天还被村民们厌恶的照片成了红军胜利的关键;刚刚还在指证鬼子的英雄老张，一眨眼竟伤心地嚎啕大哭。
老张有个儿子。